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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3 - 作者：
- 来源： CNSO
 诚然交响乐的演化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聚焦在欧洲大陆西部，但这并不意味着世界上的“交响乐”只有一种标准的面貌。在6月14日这场乐季交响音乐会上，指挥家水蓝领衔中国交响乐团呈现了三首各具不同文化背景和艺术特性的作品：开场作品《未来之火》来自常年活跃在国际乐坛的华人作曲家周龙，随后美国大师级小提琴家吉尔·沙汉姆加盟演奏了科恩戈尔德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下半场则是国交的经典保留曲目柴科夫斯基《b小调第六交响曲“悲怆”》。这些音乐全都蕴含着作曲家对于本国文化传统与他国音乐实践之间关系的深刻思考，交织出具有个人标签的独特声音场景。与此同时，它们同样提供了恰如其分的表达空间，让水蓝与中国交响乐团能够在审美思路上一以贯之地实现音乐诠释与演绎。    三位作曲家各自生活的年代恰好互相间隔大约半个世纪，客观上呈现出了某种音乐历史的传递与发展。在他们之中，周龙在中央音乐学院完成早期学业后赴海外发展，作品如今在全球都会演出；科恩戈尔德原是奥地利人，因为战争而移居美国，投身好莱坞并因此名声大噪。柴科夫斯基在他生活的年代曾是欧洲主流音乐圈的红人，但在俄国国内也曾陷入“西化还是民族”的身份争议。然而，时间和实践最终证明，柴科夫斯基至今都是人们公认的俄国音乐代言?！禕小调第六交响曲“悲怆”》正是他在交响曲领域学贯东西、登峰造极的集大成之作。再次反观周龙与科恩戈尔德和他们笔下的这两部《未来之火》与《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前者把记忆中的民间音乐素材注入了全新的创作，后者更是始终没有忘记深植于故土的创作理念和传承。 纵观2024至2025音乐季水蓝亲自执棒中国交响乐团的场次，合唱团每次参与到交响乐作品之中都会成为亮点。上一场音乐会作为压轴的《达芙妮斯与克洛?！返诙榍恼鸷秤淘诙?，这一次《未来之火》又以合唱的加入先声夺人。从直观的听觉感受来看，周龙在这部短小精悍的作品里对合唱的运用，与拉威尔的《达芙妮斯与克洛埃》具有异曲同工之处。尽管《未来之火》化用了陕北地区的民歌《三十里铺》，但是合唱团在演唱时的角色更多是器乐化而非声乐化的——实质是作为整个交响乐织体和声场之中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且往往是增添或改变音乐色彩的点睛之笔。  水蓝为乐团在这场音乐会上编排的阵型非常讲究。弦乐五部按照传统的欧式布局落座，即第一小提琴和第二小提琴分别位于指挥两侧，低音弦乐相较于常见的美式布局换到一提的方向，中提琴则保持在原位与二提并排。铜管声部以小号和长号（连同大号）位于舞台后方正中，圆号改换到了指挥面前的右侧斜后方，定音鼓依然位于舞台最后的中轴线正对指挥。在此基础上，《未来之火》的合唱团并未站上合唱席，而是按照男声和女声分成两组各自嵌入乐团的两翼，与作为整体的管乐共同在弦乐身后形成了三个声音群落。就声乐与乐团的关系而言，这种阵型的特点一方面是两者能够更加紧密地协调行动，最大限度地减少声音在空间中传播所具有的客观时间差；另一方面是合唱团内部的声音色彩天然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组，使得它们之间的对比以及各自与乐团各个声部的互动格外清晰。  置身现场聆听《未来之火》这部作品，很难不感慨于水蓝在排兵布阵上的巧思与妙笔。周龙为这部作品写入了海量的细微动态变化，使得短短的6分钟演奏时间非常充实和丰满。这种效果要想充分体现，需要指挥家以及合唱团和乐团时刻保持细腻和敏锐的“竞技状态”。水蓝的指挥风格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在强调音乐的流动性这一总目标的框架下注重细节的挖掘，因此总能在音乐会现场带领乐团展现出“有机生长”的声音形象?！段蠢粗稹返囊衾痔氐阋远唐娇斓姆绞接胨兜纳竺雷非笫迪至讼嗟靡嬲?，许多弧线式的音符运动轨迹不断引导人们的听觉和预期向前延伸，其中器乐化的声乐至关重要；乐团的织体也在同时持续动态变化，柱状、点状和线状的声部组合总能被水蓝从或宽或窄的音浪之中“抓取”出来。  如果说今年4月在同一片场地演出的《达芙妮斯与克洛?！泛芸赡芩⑿铝诵矶嗳硕哉獠孔髌返娜现?，那么对于不了解周龙和当代华人作曲家群体的观众来说，这次《未来之火》的无疑也会在记忆和认知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种记忆中既有熟悉的音乐感觉，又有新鲜的声音形象。而对中国交响乐团来说，将这样的交响合唱曲目搬上舞台，显然也是音乐季策划重要的比较优势之一。作为国内少有的兼具交响乐与合唱两大艺术生产团队的机构，这种业务广度和阵容深度显然值得更充分地挖掘和利用。 因为合唱团的出现，《未来之火》的短短几分钟已经堪称“惊鸿一瞥”，但这场音乐会的重头戏随后才真正展开。  小提琴家吉尔·沙汉姆与指挥家水蓝的友谊始于廿载以前，曾经多次携手留下经典的音乐瞬间，包括中国最经典的小提琴协奏曲《梁?！返牡浞都侗鸢姹?。与此同时，沙汉姆更是中国观众和中国交响乐团的老朋友，不仅多次来到中国登台献演，而且早在27年前就曾携手中国交响乐团于北京音乐厅合作演出。如今，他在水蓝履新中国交响乐团艺术指导的第一个音乐季里重返国交舞台，演出本就是饱含深情和值得纪念的世纪之约。 科恩戈尔德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在同一体裁的曲目文献中显得非常特殊，主要是因为它的主题材料全都源自作曲家本人创作过的4部经典电影配乐，其中包括1部曾获奥斯卡奖最佳配乐提名的《风流世家》。作为出身于德奥音乐体系、曾任维也纳音乐学院教授的作曲家，科恩戈尔德固然通过创作电影配乐成功谋生，而且跻身最成功的电影作曲家之列，但他从未忘记身上的浪漫主义音乐基因，晚年重新投入音乐会作品的创作，《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正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初听这首小提琴协奏曲，最先获得的体验一定是被优美的旋律打动。然而，要想把这样的音乐真正演绎得恰如其分，其实非常考验“过犹不及”的中国智慧。独奏小提琴从第一个小节直接开始引入的这支旋律线条长达29个小节，连续5个小节都在三拍子、四拍子、二拍子之间来回切换。对于这种连贯线条之间暗含的摇曳律动，沙汉姆的掌控完全是浑然天成。连线之内的小句子走向始终清晰，力度记号的再现细腻严谨，再加上并不厚重但扎实且有穿透力的标志性声音，共同造就了这种质朴却自信的大气之美。到了与开头旋律同样经典的排练号16处，乐团里钢片琴和定音鼓滚奏烘托小提琴独奏在高音区连续渐强的颤音作为牵引，小提琴又从低音区快速爬升到高音区，紧随其后的滑音更是那种真诚气场与至美意境的机制展现。  第二乐章的“浪漫曲”更进一步地彰显了这首协奏曲的“优美”特质，但在旋律的背后其实暗藏玄机。小提琴独奏亮相之前，乐团已经奠定了兼具浪漫与神秘的氛围。而在小提琴“演唱”这支头顶奥斯卡光环的延绵不绝的旋律时，乐团里的竖琴、钢片琴和颤音琴被作曲家以错落有致的方式巧妙排布，并不完全规则和齐整的声部关系反而营造出了仿佛置身宇宙可摘星辰的境界。沙汉姆的演奏一如此前那样沁人心脾，乐团里的色彩乐器声部则是画龙点睛的笔墨。末乐章的核心动力分别表现为舞曲和民歌两种姿态，与其用常见的“光彩夺目”来形容这个乐章里的沙汉姆，不如把更多的“目光”留给他在紧和松这两重形象之间游刃有余的切换。这是最能彰显水蓝和沙汉姆在理念和审美等方面合拍的音乐瞬间，每次音乐形象切换轮转时，两人之间都有会心的一笑。水蓝也一直在努力调动乐团的兴奋感，强调声音的流动与节拍的律动，从不让音乐陷入机械的框架或竞速的游戏。 面对热情洋溢的观众，沙汉姆在科恩戈尔德的协奏曲结束后又两次站到舞台前，先后加演了巴赫《第二小提琴奏鸣曲》中的快板乐章和《第三小提琴帕蒂塔》中的加沃特舞曲乐章。每次加演时，指挥家水蓝也会走到舞台上场口门前驻足，与全场观众一同屏息倾听。  音乐会下半场的柴科夫斯基《B小调第六交响曲》是中国交响乐团的保留曲目。关于这部作品的标题“悲怆”，解读历来众说纷纭。从客观的结构上看，交响曲的首末两个乐章奠定了整部作品的表达基调：第一乐章的柔板引子从大管独奏开始，第四乐章又是一支“悲哀的柔板”，最后结束在了低音提琴的弱奏节奏型之中。不过，如果只用“悲怆”一种标签来理解音乐，同样难免片面理解这部伟大的作品——第一乐章展开部的风起云涌完全可以被看作是俄语原文标题另一重含义“激情”的写照，分别以圆舞曲与进行曲写成的中间两个乐章则像是基调之外的亮色瞬间。  到柴科夫斯基《第六交响曲》这里，水蓝选用“欧式布局”作为乐团摆位的更深用意得到了进一步展现。在第四乐章的开头，下行的主题旋律实际上由两个小提琴声部交替演奏。对向而非并排落座的第一小提琴与第二小提琴从空间上微妙地再现了音乐深处的“晃动”和拉扯——这个主题后面再现时改为全部由第一小提琴直接演奏，更加确定的声音似乎也是某种宿命感的体现，两相对比的效果在这次现场格外透彻。  整体上看，水蓝在“柴六”的处理上展现出的仍是中庸之道，速度基本遵循柴科夫斯基乐谱的原本规格，而且并不额外追求翻涌的戏剧性或呼啸的音响效果。他更看重的是音乐的流动性，由此成就自然而然的聆听效果——细节虽然非常丰富，却看不出刻意处理的痕迹。这种境界的达成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即现场发挥、作品特点、乐团素质的统一。上一场的法国作品和这一次的“柴六”，都是水蓝在国交施展这种风格的理想环境。  与更受关注的首末两个乐章相比，水蓝与国交这次对于中间两个乐章的诠释更加令人惊喜和感怀。第二乐章的圆舞曲是两拍子与三拍子的结合，每五拍作为一组。水蓝在看似简单的结构与和声之间突出强调了“蓄力”与“卸力”的两种过程，让音乐焕发出迷人的弹性。进行曲乐章在他的手中更是达到了电光石火的炫目景象：木管组的发音质量很高，弦乐同样力图做到严谨准确；整个乐团在演奏中的宽广动态和准确控制，则是那些“比例之外”的火花之所以能够真正被点亮的基石。  正如水蓝在演出前的导赏对谈中所说，周龙、科恩戈尔德与柴科夫斯基虽然各自的时代背景和音乐语言都不相同，但是音乐之中共通的特点是都以色彩见长。可以说这既是这些作品自身的特点，也是水蓝、吉尔·沙汉姆和中国交响乐团在这场音乐会的排演过程中致力于着重强调的目标。对于人们相对比较陌生的《未来之火》，绮丽的色彩也许是打开聆赏之门的快速通道；对于更为家喻户晓的“柴六”来说，色彩的可能性则是常演常新、常听常新背后的秘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支撑这三位作曲家的文化环境覆盖了中国、西欧、俄国、美国等多个地域，这注定了他们的音乐之间会有各自的特色表达。但在差异性之上，同一性的存在更是音乐之所以成为世界语言的关键。从每一首作品的“各美之美”，到创作和演奏交流互鉴的“美人之美”，音乐诉说着美美与共的境界与天下大同的愿景。
撰稿：姜太行 责编：张露予 摄影：罗维 排版：陈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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